冬至·面条儿
叶祥元
母亲起来得很早。多早呢?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没有时间的定义,也不是没有,我还小,无法准确定义几点了。
冬天和夏天,春天和秋天,这样的时间点带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所以很难以同一个时间点来衡量一个时间在不同季节的分布。到了夏季,夏至节气过后,在理论上来说,每一个天亮与天黑都在晚上一分钟,一如母亲念叨:“一天短一线”,感觉上,太阳仍是勤勉的,紧赶慢赶地升起,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炎热呢?
比如现在,不管冬天还是夏天,凌晨五点起床,这是我的纪律,等到我完成了每一天要写的句子,七点刚刚过一些,出门去看望天马湖而或丹阳广场里夏天新生的绿意与新开的花朵时,热流袭人,清爽的气息相随南风而平息了,热情主宰了整个的世界。
季节是如此地让人喜爱呀,我怎么能拒绝了这样的好意呢?
换了冬天,绝然不同,像这一刻吧,六时四十五分,被我约定的最后一通铃声响过,窗外仍黑漆漆一处,朔日将至,月光看不到,那我望一眼启明星吧,星光璀璨,这个每一天最早见到、最晚隐息的星子,我感觉陪伴我最多,像是守着我黄昏与清晨的最忠实的那个值守者,或者打更人,不管是行于路途还是守在家中,思虑而或颦眉,读书而或写作,或者光阴虚掷,它一直都在,忠实的守夜者,我的每一个夜晚富足而安稳,三百六十五个平安夜与我相伴,这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小时候的冬天,母亲早起在其他日子我没有多少记忆,也就冬至这一天的清晨,有一些不一样的气息,氤氲在屋子里的富足,足以让我刻写了关于一个节日最深情最甜美的印象和痕迹。
“冬至大如年。”母亲说。
这样的概念,在不同年龄段的生命里,呈现了不同的意义。今天想来,母亲对它的理解最为到位。大如年,并非说它会让年节一样喜庆,而是说,从这一天开始,一年将要走到尽头去,无论阳历中的新年,还是阴历中的春节,都在翘首以计而将抵达了。一些事端,过年的新衣,储备的年货,新置备的家具,或者明春要添的农具,都是要从这个时候开始张罗的,这是河流的发端,是一眼泉水,汩汩流淌到此后日子里的,是一些小小的忙碌与紧张、兴奋和喜悦,或者是一些期待与不安。
并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够实现。
四十年前那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开始不必跑远路到别人家的炕沿下盯着黑白电视机看,到他真正用自己的薪酬买回一台方箱子一样的彩色电视机,中间是十五个花开花谢的跨度,想来足够漫长。然而,第一次在自家火炉上躺着、爬着、睡着看那台小如一张寻常打印机纸面黑白电视机,那样的惬意、兴奋和莫名快乐,终是相伴了漫长岁月的,不管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后,都能够想起来,这样的记忆定格成一个时代的记忆,个体的生命,难道不是时代的生命,为我们每一个人见证和筛选的,怎能不是一个时代与一个国家的命运与前途呢?
这一天清晨,母亲不必轻声细语叫我们起床,那些氤氲在火炉上、充溢在房间里的气息,早已充当了最好的帮手,而每一个日子吃惯了面糊糊,而或洋芋米拌面的我们,早已期盼这一天的肉面条儿了。金贵的肉、稀罕的肉、喜爱的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父亲买来的,或许就是前一天吧,父亲从城里下工了,一路上经过副食店,排了队,等候一些时辰,顺道儿就买了来,我想起,前一天父亲归来的迟呢。
像每一个日子一样,都是预计好的。母亲常说:“穷一年,不能穷一节。”年节的富足,不只是祈愿,我们更愿意用现实的手段与笔法让其丰稔,做出余裕的表白,冬至这一天吧,被母亲下到肉臊子铁锅儿里的面条儿丰富到不能再丰富,谷蕾儿、斜花儿、杏皮疙瘩儿,还有呢,长的,短的,切丁的,摁压的,凡我能够想象的,都有吧。就像我没有询问过父亲,怎么为我们兄弟做好年节准备,当然也没有询问过母亲,每一年的冬至面条儿空间要做出多少种花样,是否,一年四季,二十四个节气,要用二十四种形制才能够表达到岁月的感馈呢?
这是富足的感馈,真诚的表达,冬至这一天,被我们执于手中、盛在碗里的,其实正是对一年时光最好的感恩,或者是对将要开启新岁的最虔诚的祈愿和祝福。
第一碗面条儿,被我们供到堂屋里去,祭典叩首,行礼如仪,既是对祖宗的感恩,又是感怀于天地。是夜,我们端了这只面碗,去村外的田野,燃一堆篝火,火光熊熊,无恙无灾。
“夏尽秋分日,春生冬至时。”新一岁的幸福日月,或许就随这一天帷幕收起而大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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