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里,几乎家家种瓜,每家都在瓜快成熟时,在瓜地头高而干燥处平一小块地,盖一间瓜房,供我们白天乘凉打鸟,以防坏鸟掏瓜,晚上睡觉惊贼,以防贼娃偷瓜。
看瓜的任务自然是交给我们这些吃饭是家子、干活充数儿的娃娃们。
看瓜,不仅仅只看瓜,重点得打雀儿打喜鹊。我们沿着地埂一圈一圈,抡圆胳膊“啪啪……”甩得柳鞭响,甩得雀儿呼啦啦,甩得喜鹊叫喳喳。对那些胆大性急不怕人、偏在瓜地扑的雀儿,必须要动真格,拿撂抛子(两根绳子中间缝两块破布绗成的椭圆形布兜,放疙瘩土坎儿,绳子一头绾,一头捏在大拇指下面),可劲儿甩,随着“欧—嗒—”的尾音,松开拇指下的绳头,“嗖——”撂抛子在手土坎飞远,惊吓地雀儿魂飞魄散呼啦逃飞。
娃娃们干活,铁勺炼油三分钟热度,干上三下半就磨滑偷懒,跑到开满粉蓝色胡麻花的地里抓扑腾蛾子(花蝴蝶),无数多姿多彩的扑腾蛾子翩翩起舞,喜欢粉色的,又喜欢紫色的,感觉白色的好看,金色也好看。小心又快乐地追着、赶着、疯着。
胡麻踏倒屁股捶肿,叔伯婶儿像喊雀儿喊喜鹊一样,边绕手边喊骂边扔土坎,把我们撵出来。运气不好的话,真地会被撂土坎砸个正中。
我们跑热了追乏了疯累了,一瘸一跳乖乖回瓜房,到自家瓜地头,摸溜到埂坡下,揪个嫰玉瓜蛋,双手囫囵搓搓,撇几片芭蕉扇似的葵花叶子,骑在瓜房上,头顶宽大的葵花叶子,边吃边欣赏花草飘香、绿意盎然的田野风光,数天空滑行的燕子,笑邻家小孩花猫脸,引颈高歌与同伴们歌咏比赛,学树梢上聒噪的麻雀吱吱喳喳,看麦子一天黄似一天,盼望着,盼望着瓜尽快成熟能吃。
西瓜一般成熟到七月中下旬暑假里了。
白兰瓜成熟更迟一些,而且一定会等到瓜香四溢,瓜熟蒂落才开吃。
特别是开园瓜,一定得耐住性子等到瓜熟了才摘,不然,以后就有吃不完的药葫芦味的半瓤子生瓜。但是,我们可不怕,我们早就点卯好了,哪个瓜先结上,哪个瓜后坐的。所以,总是等不得大人摘开园瓜,早就鬼头鬼脑、蹑手蹑脚地东瞅西瞧着溜到瓜地里,猫着小腰儿,看看瓜蒂是否干了,瓜丝是否卷了,瓜色是否光亮,摸摸瓜皮是否滑溜,抱起瓜来凑到耳朵边,双手合力用劲挤压一下,听听是否有滋滋声。不熟,则把剜下的小方块原模照样盖上,当然,过不了几天就让大人发现了,免不了一顿屁股开花的皮肉之苦,因为被做实验的瓜一个个都长白毛,流腐水,变了质,烂了心,一副苦大仇深生无可恋的模样。
最直接也自以为最安全的是,拿干柴棒子狠劲儿戳几下,熟瓜归我们,生瓜嫁祸于花喜鹊黑乌鸦。聪明总被聪明误,等待我们的依然是被大人揍一顿鞋底。
我们是看瓜人,实际上偷瓜的也是我们,娃娃们嘴紧、心急、眼馋,等不到瓜熟。看瓜的记忆挥之不去。现在想来,那段时光真的美好:岁月缱绻,葳蕤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