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省武威市的民勤县地处河西走廊东北部,位于石羊河流域的下游,东、西、北三面被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包围。根据《民勤县志》记载,民勤在明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置镇番卫,清雍正二年(1724年)改为镇番县,中华民国十七年(1928年)以“俗朴风醇,人民勤劳”之意,易名为“民勤”。
历史上的民勤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区。在明、清时期,来自江浙一带的移民落籍于沙漠一隅,一方面他们执着的坚守着故乡的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受当地土著和周边地区文化环境的影响。久而久之,南北文化相互交流、融汇贯通,形成了特色鲜明的“民勤文化”品类。就民勤唢呐艺术而言,南北不同的音乐元素交汇在唢呐声中,便产生了与沙乡百姓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表现形式,孕育出了众多让人玩味无穷的精致曲牌和独具南北兼容的吹奏风格。许多古老的唢呐曲牌,由于受“移民文化”的影响,融入了浓郁的南北两地不同的生活气息,充满着高亢的豪放之气和刚柔的优美之风。既反映了沙乡百姓坚韧不拔、乐于吃苦的奋斗精神,又体现了民勤人民敦风厉俗、吃苦耐劳的人文特色。这不但是南北相容的沙乡百姓万众一心、风雨同舟的生活写照,也是沙乡人民用艺术的形式表达淳朴民风、良好习俗的“音乐方言”。对于研究西北地区的民间音乐有着极其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唢呐最初是流传于波斯和阿拉伯一带的乐器。就“唢呐”这个名称来说,它也是一个“舶来词”。根据新疆拜城克孜尔石窟第38窟中的“伎乐壁画”考证,唢呐最早在中国出现的时间是西晋时期,但在我国中原地区的流传是在金、元两个朝代。在这两个朝代,唢呐的流传只是在民间,官方并没有对唢呐的流传记录。到了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在他的《纪效新书·武备志》中说:“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据此记载,戚继光曾把唢呐用于军乐之中。可以说,从明代起唢呐已在我国普遍应用。因此,唢呐在我国人民的心目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出全剧终”的这句千古俚语,充分体现出了中华民族和唢呐这个外来乐器建立起来的不解之缘。
据相关资料显示,民勤唢呐艺术起源于明朝末年,成熟、兴盛于清代和民国时期,主要分布在民勤县的泉山、东坝、大滩和双茨科等乡镇,当地俗称为“吹响”。自古以来,民勤唢呐艺术只出现在喜庆活动和殡葬道场两个场合。在喜庆活动中,唢呐艺术是最自豪、最张扬、最耀眼的角色。她用活泼欢乐的旋律渲染着热情奔放的气氛,她用高亢明亮的声响表达着如狂若醉的喜悦,她用婉转悠扬的音符抒发着细腻柔美的情感,她用千古不变的曲调沟通着悠久历史的长河。在殡葬道场中,唢呐艺术又像一位哲学家,对人的灵魂的存在和生命的远去做出了精深透彻的思考。他用低沉、悲伤的曲调,促使山川河流凝滞、花草树木失色、亲朋好友悲痛、街坊邻居伤心,挽扯和牵拉着逝者子孙后辈们的心深深地浸泡在极度的哀伤之中。
民勤唢呐的曲牌丰富多样、精美绝伦。至目前,成调的曲目就有500多首。其中,代表性曲牌就有80多个。如:《过大江》《大开门》《满天星》《送亲人》《三环套月》《柳青》等脍炙人口的曲牌,为当地所独有,在甘肃乃至全国也是少见的。多少年来,这些优秀的曲牌在鼓腮凸帮的吹奏者的口中久吹不衰,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者群体中久听不厌。仿佛是天籁般的音符注入到了沙乡人民的血液中,似乎是冲天应地、水波即兴的旋律回响在岁月的星空里。
民勤唢呐艺术,是华夏民族的祖先们遗留下来的一种民俗瑰宝,也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内容之一。民勤唢呐艺术的曲牌,根据不同的使用场景可分为“甜音”和“苦音”两大类。“甜音”节奏明快、声响洪亮、音调高亢、欢乐激越,多用于喜庆场合。如《大开门》《纱帽翅》《大福寿》《步步高》《金水流》等曲牌,其曲调喜庆热烈、激越祥和,能给人们带来浓厚的欢乐气氛和开朗豪放的愉悦心情。“苦音”低沉、郁闷、悲切、哀痛,多用于殡葬道场和“民勤曲子戏”的悲伤气氛中。如《祭灵》《灵音调》《流清》《送亲人》《上马墙》等曲牌,其曲调哀婉悲怆、凄凉颓废,听后令人骤悲涕落、潸然泪流,可唤起人们对逝者的思念之情和悲伤之痛,并使整个殡葬道场显得极其庄严肃穆。
音乐是创造和谐社会、活跃文化氛围、丰富人们生活、陶冶人的情操的一种艺术。既是表现人的思想感情和心理世界的载体,也是反映人的生产活动和人际交往的平台。流传约400年的民勤唢呐艺术,能深深地扎根在民勤沙乡,主要有以下三大特质:
一是具有传承有术的生存条件。民勤唢呐艺术是民勤历史悠久、流传广泛、技法丰富、群众喜爱的民间音乐。经过几百年历史的熔铸与历代艺人的传承发展,以其独特的曲牌音乐体系、庞大的吹奏群体、广泛的民俗应用、浓郁的地方色彩,深受老百姓的钟情和厚爱。
民勤唢呐艺术在吹奏上运用的是与音乐学院派截然不同的“鼓腮循环换气法”。不讲究停顿,不吹奏吐音,而是多用花舌和颤音一气呵成一首曲子。具体方法是:用小腹的力量控制气息,吸气用鼻,呼气用口,吹奏时两腮鼓起,小腹收缩,使气息向上运行。也就是用小腹的压力把气送到口腔内,然后根据需要量,再把两腮的气跟着乐曲的节奏通过哨子和笛管逐渐排出。随着呼气,在小腹肌肉逐渐放松的同时,吸进第二口气。这种循环往复的吸气和呼气吹奏技巧,既保证了吹奏时气息的饱满度,使乐曲连绵不断、悦耳动听,又有效的克服了因乐句长不得不换气而造成吹奏中的断档现象。民勤唢呐吹奏上的“鼓腮循环换气法”,是民勤唢呐艺术富有强大生命力的“根”,也是民勤唢呐艺术流传盛广、经久不衰的独门绝技。
二是具有动人心弦的感染魅力。民勤唢呐艺术的丰富性非同一般,有高亢嘹亮的高音,有刚健明朗的中音,有厚实深沉的低音,它们都极富畅快淋漓的表现力。那清亮的音色之中,除了铿锵有力、裂石流云之外,还透着婉转轻柔、悠扬悦耳和扣人心弦的缠绵。就好像有一个凄美的声音在耳边倾诉着,让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如民勤大滩镇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民勤唢呐艺术的省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潘竞瑞,在他最具特色的传统曲目《三环套月》的吹奏中,左手按笛管音孔,右手展示一些类似于指挥或者与唢呐乐班同行、现场观众激情交流的俏姿。那协调自然的肢体、那优美舒展的动作、那心花怒放的表情、那轻盈稳健的步调,是无数双眼睛凝视的焦点,很受城乡百姓的欢迎和厚爱。
在沙乡民勤的喜庆活动上,欢乐的唢呐曲调犹如百灵山雀,能点燃起人们梦想的火花,给人们增添无尽的欢乐气氛,让人喜笑颜开。不论是闹社火还是扭秧歌,不论是乔迁新居还是开业庆典,只要铿锵有力的唢呐声响起,人们就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忘却了寒风的刺激,忘却了炎日的暴晒,忘却了辛勤劳作的疲惫,忘却了亲朋好友的相约。挨肩擦背的人流拥塞了马路街道,挤满了里巷院落。在时快时慢、时高时低,在犹如天籁之音、好似万马奔腾的唢呐声的刺激下,观众们高昂地激情也随即达到了情感的巅峰。
在沙乡民勤的殡葬道场中,干鼓手紧咬自己的牙关,使尽全力敲打着那声音清脆的小干鼓。钹镲手使足自己双臂上的力量,一手高抬,一手应合,拍出了亢奋激越的嚓嚓声。敲锣人把金黄色的铜锣举得与人面同高,闭着眼睛忘情的敲。由2人、4人或者6人组成的唢呐班,时而仰面朝天的吹,时而弯腰俯地的吹,时而面对面的吹,时而背靠背的吹。吹得激情澎湃,吹得神采飞扬,吹得感天动地,吹得倒海翻江。吹奏者那鼓起的双腮,一会儿似乎要爆裂,一会儿好像要塌陷,一会儿又如同停止了呼吸。当你闭上眼睛细赏,低沉悲伤、嘶哑深沉、哀婉悲怆、缠绵悱恻的曲调,这是生者对逝者的心声,也是生者对逝者的送行和安慰。听着那撕心裂肺的乐曲,自然而然地会勾起你对逝者的怀念和挽留之情,把参与葬礼的每一个人都带进了深切的悲痛中,让所有的亲朋好友一起缅怀和追忆逝者生前的音容笑貌和懿范高德。同时,也让人们懂得了“向死而生”的深刻道理。唢呐乐班杜鹃啼血般的吹奏,为的就是主人和亲朋好友的那份惬意。假若单独把唢呐乐班隔离开,听着那如泣如诉的唢呐声,你一定会随之动情而泪目。
三是具有喜闻乐见的乡土气息。民勤唢呐艺术是大漠沙乡的灵魂,与沙乡百姓的生存息息相关。它从沙乡浩瀚的沙漠里萌发出来,从沙乡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成长起来,从沙乡厚重的文化氛围中延续下来,稳稳地融合在沙乡人民的情感之中。在几百年的历史长河中,民勤唢呐艺术深深地根植在沙乡艺术的沃土里。在今天民勤县的城市和乡村,喜庆活动上离不开唢呐艺术的渲染助兴,在殡葬道场上更少不了依靠唢呐艺术寄托哀思。过大年闹社火要吹,闹花灯扭秧歌要吹,开业庆典要吹,乔迁新居要吹,婚嫁贺喜要吹,祝寿庆诞要吹,考取功名要吹,添丁加口要吹。特别是古老而传统的殡葬道场,是唢呐艺术最盛行、最广泛和不可或缺的用武之地。逝者入棺要吹、孝子戴孝要吹、给逝者开穴要吹、出殡送葬要吹。尤其在迎斋、祭奠、念经、送魂、跑桥、牵灵、放食和给逝者献穿、献戴、献吃、献喝等比较复杂的程序上,按每个程序的主题吹奏相应的曲牌,力求曲牌与程序主题璧合珠联,贴切统一。
民勤唢呐的吹奏,奏中有舞,舞奏结合。唢呐乐班那张扬、喜庆、热烈的张力,恰好和沙乡人民自强不息的格性出门合辙;唢呐乐班那铿锵、厚重、沉稳的韧劲,又正好与沙乡人民吃苦耐劳的生命根须相通。唢呐艺术已经成为沙乡人民的精神依托和忠实的伴侣,生来一世的沙乡人就爱欣赏那感人肺腑、动人魂魄、质朴豪放、高亢激昂的唢呐艺术韵味,就爱观看那唢呐乐班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特色鲜明、风格别致的才艺表演。这是民勤唢呐艺术的魅力所在,也是民勤唢呐艺术的灵魂体现。吹奏者专心致志,不敷衍苟且;欣赏者心无旁骛,均喝彩助兴。
农历戊戌年的深秋季节,我曾到民勤泉山镇参加了一场耄寿老人的葬礼。在整个殡葬道场中,那低沉悲切、郁闷忧伤的唢呐“苦音”,时时刻刻震撼、拉拽着参加葬礼的男男女女和老老少少的心脾。特别在出殡前一天傍晚短短一个多小时的“转十献”(给逝者敬献10种供品)程序中,由于唢呐乐班倾心尽力的吹奏,把殡葬道场的氛围渲染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两位精神饱满、机灵敏捷的钹镲手,他们是“转十献”这一程序中的灵魂。每当唢呐声响起,他们手中的钹镲也随着曲调旋律嚓、嚓、嚓的响了起来。他们俩踏着有节奏的鼓点,挥舞着一大一小的黄铜钹镲,时而对视着两眼拍,时而侧对着身姿拍;时而举过眉梢拍,时而横端胸前拍;时而展开双臂大幅度的拍,时而拉近距离快节奏的拍。尤其是乐曲吹奏到快节奏的那一段,他们面对着面,挥起左手中的钹镲在空中大幅度的画起了圆圈。随着乐曲旋律画圈的同时,既要拍响钹镲,还要从地面上蹦起来。乐曲的鼓点越快,他们的脚板底下蹦的也越快,手中的钹镲也拍的越快。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手中钹镲上足有2.5尺长的五色绸带。鲜艳的五色绸带,随着乐曲节奏的快慢和拍钹镲动作幅度的大小,呼啦啦、滴溜溜地在空中上下左右来回飘流,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真可谓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此时此刻,所有的来宾和乡邻们,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们俩。他们的表情,自然大方;他们的动作,干净利索;他们的双臂,舒展有力;他们的脚步,轻盈矫健。他们专心一志、全神贯注的表演,把道场的气氛推到了新的高潮。鼓掌声东起西伏,喝彩声南呼北应。
人民音乐家冼星海说:音乐,是人生最大的快乐;音乐,是生活中的一股清泉;音乐,是陶冶性情的熔炉。富有南北兼容风格的民勤唢呐艺术,犹如一朵绚丽多彩的奇葩,在大漠深处绽放的姹紫嫣红,灿烂夺目。这是沙乡人民必需的生活内容,也是沙乡人民不可缺少的精神财富,更是一代代沙乡人离不开的文化大餐。几百年来,不得不冠以“北风南韵”之美誉。可以说,沙乡的人民祖祖辈辈没有离开过与自己生活紧密相伴的唢呐艺术,也无法丢弃和忘却已经融入自己血液里的唢呐艺术。古老的民勤唢呐艺术,在今天能得以流韵焕彩,在今天能被确定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这与勤劳智慧的沙乡人民热爱生活、热爱家乡、陶冶情操、传承民俗文化的高雅素养是分不开的。(作者:石夫)